浪潮千年话江口
白石关
(上接本报2月24日D版)
曾经江海凄凉地
翻开黄岩的历史,我会忍不住诧异,自唐宋至清末,江口一带,交通地位显然是非常重要的,而且越来越重要,为什么偏偏没有迎来应有的发展呢?
我认为第一个原因是地理因素。古时江口一带皆为浅海,后来沧海桑田,海退后的径流,如脉络般遍布南北两道屏障之间,所以黄岩在唐置县以前,整个城东地区,很可能是一片滩涂,最深的一道径流,就是后来曲折蜿蜒的永宁江,永宁江纵横奔驰,历史上经常改道,令江口成为一个狭长地带,而且由于潮涨潮落,使得永宁江两岸土地不太适合农作物生长。后来随着人类活动的增加,滩涂逐渐向永宁江后退,咸化的土地也逐渐减少,江口靠近方山东延余脉的宜种土地越来开阔。至五代官河开凿之时,永宁江河道大致形成固定的规模,不过土质咸化问题依然严重,加上季节性江水泛滥,可耕种土地面积依然较少,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江口人口的增长。
第二个因素是气候影响。台州地处台风频繁袭击之地,江口处于永宁江流域的末端,每逢夏秋季节,台风时时来袭,带来丰沛的雨水,如果遇到天文大潮,海潮与上游的江水常常在江口一带恣意碰撞,高涨的水位冲过堤岸,江水倒灌,淹没良田与低矮的茅屋,造成粮食欠收与大量的人口损失。风潮夹带着水患,几乎年年都会袭来,历史上造成的危害无法计数,永宁江是黄岩的母亲河,但是失控的永宁江是黄岩人的心头之患,更是江口人的噩梦。
第三个原因是人祸,自明朝以来,黄岩最大的安全威胁来自大海。虽然明初在椒江出海口南岸设置了海门卫城,在北岸建造了前所卫,但是海门口江面开阔,无法有效锁住来犯之敌,敌船经常绕过海门卫,乘着潮水,长驱直入,最佳的登陆地,自然就是江口,所以历史上,发生在黄岩的兵祸,大部分自江口东来,江口既是海门到黄岩城之间的咽喉之地,又是古战场。
明嘉靖三十一年(1522年),倭寇来袭,正是从江口登陆,奔向十五里外的黄岩木城,历七日方退,而江口更是首当其冲,无法幸免。七年后(1529年),黄岩最大的一场战役就发生在江口,当时大批的倭寇从黄海驿道攻向南边的白石关,企图联通接应在路桥逃窜的倭寇,白石关上的官兵乡勇,在兵备道唐尧臣的指挥下,发挥城墙的防守优势,利用毛竹脑头绑独眼刀,杀得倭寇鬼哭狼嚎,今天的白石关南面,还有一块地叫义冢坦,据说埋葬的就是大量倭寇的尸体。
清顺治十四年到十五年,一年多时间,郑成功水军三次进入海门关,近攻海门前所、南犯路桥太平、西进黄岩、北袭台州府,与清军辗转攻杀的中心地带,就是江口与海门卫一带,战争给江口造成的破坏与创伤,久久难以抚平。
清咸丰十一年到同治二年短短三年内,江口经历了太平军焚烧江口诸村、屯兵山下郎,以及江口水角人管老五作乱等事件,大量房屋被毁,乡民多有逃离。
1941年4月,日军进犯黄岩,一部分在江口登陆,另一部分沿永宁江西去,当时江口已成集镇,当地民团守军在水角村一带与日军展开一次小型的反登陆战,无奈敌军势大,难阻黄岩县城沦陷;四年后,日军撤退过境黄岩,其中一部就是途经江口街,从木桥头东出,至后江口上船退入海上的,据说经过木桥头时,有一匹战马折损,就地安葬在木桥头东面的路边,我小时候从车埭码头渡船去江口街赶集,未到木桥头,便远远看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冢,据说就是日本人的战马墓。
和兵祸比较起来,曾经给江口一带造成长期侵扰的,是海盗,当地人称为“绿壳”,据说海盗常常驾驶涂着绿色的小船,乘夜登陆、入户劫财、恣意掠夺,作恶时间虽然不长,危害却不浅,这些海盗或栖身荒岛,或隐没民间,事后也难以追究,这使得江口一带百姓深受其害,大多数村民,只在南山与东官河沿岸抱团聚居,今天的下闸、山头金、埭头、山下郎等地,才是当时江口人古老的村落。
让我们回到宋代诗人陈与义的诗歌里,“只因江海凄凉地,欠我临风一赋诗”,细细念来,我越来越怀疑,当年诗人发出如此感慨的地方,真的是江口。
宋高宗黄岩之路
在黄岩,有一条路,可能是江口独有的。
历史上,唯一到过黄岩的皇帝是宋高宗,他巡视过江口。
建炎三年十二月,金人猛攻明州(今宁波),宋高宗为避其锋芒,率领一众大臣嫔妃乘船浮海,建炎四年正月初三,途经海门关,驻跸章安金鳖山,正月十八,高宗船队离开台州,启程去温州,高宗的这段经历,史称“航海避狄”。
在台州民间,流传着一条宋高宗的黄岩之路,大量的民间故事与传说,都指向昔日高宗皇帝在驻跸章安期间,有过一次短暂的黄岩之旅。
相传高宗一行在江口的道头村附近登岸,穿过泥泞的小路,高宗在路边的一所房子里略作休整,然后登上马车离开。后来,高宗上马车的地方,有了一个村名叫上辇,高宗休整过的房子,人们称呼为金銮殿。据说高宗离开上辇村的时候,正值日落时分,当时红霞满天,后来当地人建了一座庙宇纪念宋高宗,寺庙的名字叫落霞庙。
上辇村的西边,有一座古老的石拱桥,叫新来桥,原是连接黄岩与海门一条驿道的主要桥梁,现在孤零零地架跨在一条已经废弃的河道上,不过桥梁还是非常坚固,山下郎的石头,山下郎的石板,台阶上的磨损、栏杆上的雕刻,都充满近古的气息。这是黄岩目前现存的最神秘的一座古桥,县志上也没有任何相关的记载,由于有过多次的修葺,桥身上保留着一些与修葺时间有关的模糊的字迹,具体信息有待进一步核实。去年我去采访的时候,当地人告诉我,这座桥本来的名字应该叫圣来桥,是皇帝走过的桥。在黄岩土语中,“圣”与“新”同音,宋高宗有没有走过,目前无法考证,但是,这座桥的起名,与宋高宗有关,则是没有异议的。
旧时江口一带女子结婚,有戴凤冠的风俗,这一天,新娘子可以被称为夫人,这种情况在黄岩其它地方比较罕见,相传也是与宋高宗有关,高宗一行虽然行踪低调,但是还是惊动了当地的百姓,一群妇女在路边候驾受敕封的地方,后来叫上封村。
日暮,高宗一行抵达山下郎。山下郎曾是黄岩城东地区的中心,白龙河与白石古驿道在这里并行,村南有一山,山不高,名叫朱砂堆,是黄岩产石头的地方,黄岩城两次修建,所用的石料,全部来自这里。山顶有寺,据说原名朱砂寺,后来改称隐居寺,改名的原因,就是因为宋高宗曾在此驻跸一晚。
“隐居”两字,道破宋高宗当时的心境,一代帝王,却在有雨的夜晚,在木桥头外舍弃车辇,摸黑登上朱砂堆山顶,山寺简朴、一灯如豆,雨势愈发滂沱,前方的战报一道道传来,如永宁江澎湃的浪潮,万钧重任系于避难的天子,想来高宗也是彻夜难眠,他在墙上写下“隐居”,是否渴望就此放下,斩断所有的因果?
我曾登上朱砂堆,今日的隐居寺金碧辉煌、钟鼓齐鸣,高宗的故事刻上了石头,高宗头戴皇冠、气宇轩昂的形象也被刻上了石头,只是昔日的石屋,还有岩壁上的不知年代的画像,却被掩埋地下,杳无影踪。
隐居终究只是高宗一时的念头,天下大势已不容退缩,金兵如影随形,高宗的避狄,千年后成为被历史诟病的理由。只有隐居寺的石头能记取,那一夜,作为帝皇,虽惶恐而不失气度;作为一个普通人,虽有退隐之心,却未逃避自己;作为皇室仅存的火种,没有玉石俱焚的意气,却有甘落尘埃的勇气,只为寻得一线生机。
第二天,雨势更是大了,高宗没有听从群臣的劝阻。下山,没有走向近在咫尺的黄岩城,而是折而向南,走上了白石古道。白石古道是通往太平、温州的主要道路之一,不过当时还没有成为驿道,没有补充给养的白石铺,也没有可供休憩的白石寺,更没有在后来抗倭战争中取得大捷的白石关,只有暴雨如泼,当一行人翻过白石岭,时当正午,他们就近去了前面山下左边的村子避雨,当时这个村子与江口诸地同属黄岩县飞鳬乡,以出产青瓷闻名,村子的水边有一座庙,叫埠头堂。
埠头堂当时只是小庙,庙中祭祀本地汉朝奇人赵炳,屡有灵验。民间有传言,高宗在埠头堂休憩,忽见神人穿着王者衣冠来见,告知前方诸事平安,这可能就是高宗梦神的故事的缘由。高宗醒来方知得遇神迹,十分欣喜,竟然因此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终止两天的黄岩之路,辗转路桥经永宁河渡江回章安。
真实的情况无从知晓,毕竟历代帝皇惯用神迹证明自身,高宗尤好此道。史书记载,追击高宗的金兵在海上被张公裕水师击退,陆路又被奉化乡兵阻挡,我们按时间推测,捷报传到,正值高宗一行山穷水尽、在埠头堂祈望神灵护佑之时,压在高宗心头的万钧压力顿消,乌云骤雨之后,会不会顺势改变了线路?
几个月后,高宗回到越州,感怀埠头堂梦神之事,于是加封赵炳,敕封为“灵顺显佑广惠威烈王”,台州民间称为“白鹤大帝”。自此,白鹤大帝上升为台州乃至于整个中国沿海地区最重要的宗教崇拜之一,名声远播。
来源:今日黄岩 江口早先人称三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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